深夜11:40坐在同事的车里，右边的窗外是深圳湾公园。在某个瞬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团队已经有挺多人了。

在将近五年前的一篇blog里我写到：「我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交互设计师。」后来我似乎确实做到了。那时，我用设计思维解决问题，在理性与情感的天平中寻找平衡点，设计被数以亿计用户感受到的体验。我每天花大量时间推敲细节，对用户所有可能的行为进行沙盘推演，摆弄作品中每个控件的位置与反馈。临近评审时，提取出设计中的亮点以及小心思，表达对场景的看法，以及对未来的理解。

现在看来，让在场的人同意自己的方案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美好的一天很快就会过去。到了半夜，我很有可能会坐在兴盛路旁，吹着珠江的风，手边或许是一串 kebab 以及加盐酸奶。

噢，这些事情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望向窗户，我看到他与几年前的样貌似乎差别不大，依然戴着木九十的圆眼睛，只是胡子多了点，脸上肉也多了不少。我能够清晰感觉到了的，可能只有他的内心想法，似乎正在经历一番重塑吧。

重点

我曾经热衷于自己搞定一切事情，甚至倾向于认为多一个人反而会拖后腿，即使自己非常累也没关系。在这种状态下，虽说我的产出也不尽完美，但确实有相对较高的质量。

但渐渐地，自己的直接产出变得不那么重要。甚至直接产出越多，收到的质疑和挑战越大，事情反而变得不那么顺利。

作为 leader，如果思考的只是「如何做好一款产品」，那么这款产品是必然做不好的。比起自己去雕琢每个细节，更重要的事情是：

1. 建立一套团队所有人都有机会让产品变得更好的机制；
2. 在上一条的基础上，建立一套让团队的关注点与公司战略对齐、不会走偏的机制；
3. 建立一套团队所有人都能在能力上有所成长的机制。

我每天都会提醒自己三遍：重要的事，是建立机制。而这，其实是要挑战自己的惯性。

在职业初期，用自己更好的方案打败别人，或是用更好的见解说服别人，能让你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让你的 leader 对你更有信心，从而交给你一些更有趣、更有挑战同时也更能证明自己的项目。久而久之，你会产生路径依赖：你会觉得一直这么做下去，你就会获得越来越多的信赖、越来越多的影响力。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在某个节点之后，这种做法会突然变成巨大的反噬效应：有人会认为你并没有 get things done，有人会抱怨你没能给他们提供成长或证明自己的机会。

其中的原因，表面看起来似乎是「没有想明白如何管理」之类。但深层原因，其实是要改变自己对他人的看法。Leader 的意义在于信任他人，给他人发挥的空间，给他人成长的土壤，帮他们成就自己。这种看法，绝对不该是「他做得不如我好」。

做设计会带给我快感，甚至是安全感。也许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我会一直是一个设计师，一直做到巅峰、做到尽头。然而在现实宇宙中，我必须放弃一些浅层的欲望，让他人的成长变成自己的高优先级事项，这也是做好一件事情的关键要素。

也是想通了这点之后，我才有些明白，为何那些伟大的领导者，能将那些比自己能力强得多的人招致麾下，还能让他有极高的忠诚。

环境

很多人对环境的看法非常幼稚。

他们觉得凭着一身技能，应该找一个非常良好的环境让自己身处其中，每天都有人明确告知需要做的事情，领导和高层都能理解自己技能的价值（最好把自己视为不可替代的人，which is actually impossible），同事间的沟通也需要非常顺畅，大家都要认可他，没有人会去阻拦他。

这种工作状态确实很好。但一旦出现问题，比如老板不了解某个技术，那么此人就会觉得环境有问题，或者老板是傻逼。说的似乎这个世界是由一群傻逼运作着的。

然而现实并非沙盒，人类最有价值的活动也是在那些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并且改变。

个人价值的本质，是通过能力或其他因素，在事务上取得进展和收益。那些依赖环境的人，虽然在道德上很容易占据高地，但本质只是一种懒惰。他们口中的「提供价值」，更多可能只是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吃着零食，在某种有滑滑梯和按摩椅的办公室里每月数数工资吧。

哪有那种完美的环境。环境都是要通过自己的争取和说服得来的。而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一个人才能真正提供价值。而对于上面这种人，我只能理解为：自驱力弱。他们不管在哪，我都不相信他们的人生能有多少高度可言。

对管理的看法以及终极问题

曾几何时我认为所谓「管理学」只是 bullshit，是缺少技能者的奇技淫巧。但今天我才发现其中蕴藏的智慧。

更重要的是，将它做好真的很难，而且你会发现，其实你永远都不可能有真正「做好」它的那一天。

在这些思考中，真正困扰我的只有一点：走上这条道路后，你凭什么在世界上立足？

假设剥夺你的一切，把你抛在大街上，你拿什么活下去呢？

不像工程师，凭借一万小时钻研的技术，在任何企业都是重要的资源。不像设计师，在水平到达一定境界后能去追求那些有着巨大影响力和文化意义的作品。不像任何一种专业人员，你应该如何做呢？你如何确保比你更优秀的人不会代替你？你如何确保自己会有人愿意跟随？你如何让别人相信你在某件事情上有真知灼见，而你甚至从来没有亲手做过这件事情？

这个问题，我看过一些相关的书，没有答案。我自己想过很久，也没有答案。看来，这个问题将会像幽灵一样，让自己困扰相当一段时间。

走上这条道路就意味着克制、痛苦与不确定性。你的时间看上去自由，但事实上都被他人占据着。也不再会有一个人告诉你，做了事情A就会得到结果B。你几乎一定会被人误解。你也很有可能坚持一些别人都觉得是错的东西，甚至你自己都不再确定自己的坚持是否正确。你几乎没有人可以倾诉这一切（如果有的话对方估计也会很快受不了，而一旦开始倾诉你也会在10秒内变得哑口无言）。你只能消化这一切，然后转过身来，为你身边其他人的前进扫清道路。